颜神佑要先与李今会合,挫败常恢,再图阮梅。颜渊之是没有什么意见的,山璞也觉得这样可行,然而将校里却有些不大一样的声音。不为别的,就因为离伪京不过几日的路程,过去一围一打,先到先得,那可是一大功!现在去帮了李今,耽误了时间不说,再挟裹李今部一同围城?功劳还要分他们一份儿?大家心里都不是那么痛快的。
玄衣的情绪倒是比较稳定,其他的队伍里难免会有一些怨言,如果放任不管,哪怕一时压住了,日后也要闹出来。为此,山璞与颜神佑谈了一回,颜神佑沉默了一下,对山璞道:“并不是我非要看顾姐夫,而是现在不宜再与阮贼再打一场大仗的。”
山璞道:“你若有道理,便召了诸将来分说个明白,也好安定军心。”
颜神佑道:“好。”
此时颜神佑部、山璞部、颜渊之部与后到的海平潮部、韩斗部皆聚在大河两岸。各人麾下将校加起来近百,颜神佑索性命人置酒,请各人来饮庆功酒,趁机向诸将说明安排。蛇无头不行,可只有头也不行,终归还是要将士出力的。
各部接到颜神佑要请大家喝酒的消息之后,都憋着一股劲儿,有些人甚至打算趁着酒醉,问一问颜神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。总归颜神佑自己也不能不要功劳吧?李今看着又不会死,就算死了,也不是颜神佑这边的问题。李今一没求救,二也坚持到现在了,怎么看也不用颜神佑这么热心去救命。
一个个穿戴整齐了,相约往大帐去。路上遇到了熟人,彼此交换着眼色,也有接头接耳的,也有面皮直抖的。心照不宣地搞了一回串连。
大帐可盛不下这么多人,席面一直摆到了大帐外面。也没人计较自己靠前靠后的问题,都想趁着大胜的士气,一鼓作气北上。在大家的心里,真是恨不得马上就兵临城下,第二天就搞死阮梅,然后天下大定,大家都是大功臣了。越想心越热,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颜神佑面前,跟她说:“打吧!”别管李今了。
这样的情绪互相影响着,到了大帐前,诸将都有那么一点点冷静。颜神佑分明能够听得到他们因为细微的动作而发出的声音,近百号人,一眼扫过去,倒有一半儿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纯然的欢喜。
颜神佑心里有数,也不点破,先让摆上桌子。也没什么太精致的饮食,烤肉烧酒倒是管够。颜神佑不动,别人也不敢先动,都眼巴巴地看着她,等着她说祝酒辞,然后大家拼命喝醉一点,酒盖住了脸,才好胡乱说话。
颜神佑却与众人盘算的不一样,先不祝酒,而是说:“今天虽是庆功,我却有一言,要诸将静听。”
场面安静了下来,乱飞眼色的也不飞,巴巴地看着颜神佑,盼着她收回成命。
颜神佑道:“等会儿你们都吃酒吃得醉了,我再说什么,你们怕都记不得了。”
诸将一齐道:“怎么会呢?只要我等人还没死,殿下说什么,我等都记得。”
颜神佑微一笑,目光扫过众人,道:“那我说的,你们都记好了。”
诸将屏息,听她说的什么。颜神佑道:“吃完了酒,回去说与士卒,只要想打,仗永远打不完,不要急在一时。伪陈之都,城高池深,强攻,要用命来填。你们不怕死,我还舍不得这么多好兵死在大捷之前呢。再者,伪陈与旁处不同,百姓多心向之,急功冒进,后方不稳,也是大患。”
山璞知道她是想说服众将,与她一搭一唱,给她递话:“即便如此,驻扎在此就是了,何必再西进呢?李太仆也不是拙人,防守还是可以的。”
颜神佑道:“你是真不知道,还是逗我呢?我这儿围着伪京,那头常恢悄悄儿地背后给我来一下子,阮梅再出城来个夹击,我不得亏死。隔河西望,常恢跑了,李今三天之内都不一定能发现。等他发现了,再渡河,黄花菜都凉了。”
颜渊之留意观察着部将们的神情,发现他们的情绪稳定了一些,也跟着山璞一起抬轿,问道:“这样不会耽误事儿么?”
颜神佑道:“也没什么好耽误的,来回不过一个月的功夫。”
颜渊之道:“到时候各部如何布置?”
颜神佑道:“四面合围。”多简单呀,你们一人围一面城墙,先攻下的就是头攻,够公平吧?
这样……似乎也可以。尤其如果真的正跟阮梅打得热闹的时候,常恢一支奇兵杀到,那可就坑爹了。
诸将接受了这个解释,开心地喝起了酒来,颜神佑与颜渊之对了个眼儿,一点头,举杯祝酒。行军打仗的时候是禁酒的,大家早就馋了,眼下给敞开了喝,一个个也都不客气了起来。颜神佑等他们喝的没有洒的多的时候,就知道他们的酒已经够了,命散席。
诸将醉醺醺地走了,主将却还很清醒来的,他们又开了一个小会,制定一下计划,同时也说一说不好跟诸将说的打算。
颜渊之喝得少,也没什么人敢灌他的酒。擦了一把脸,喝了一碗醒酒汤,颜渊之就又活了过来。看颜神佑闭着眼睛坐着,便直接问道:“二娘,还有什么事情?”
颜神佑睁开眼睛,对颜渊之道:“这么多人马,一齐西进,也未免太看得起常恢了。”
颜渊之来了兴趣:“怎么说?”
颜神佑道:“山郎领兵,去与姐夫汇合,四叔与我就在这里等着,如何?”
颜渊之道:“你再说得明白些才好。”
颜神佑道:“我是这样想的。前几日,咱们不是讯问过俘虏了么?他们说,伪朝粮草捉襟见肘,便是阮贼的中军,也不能吃得很饱了。四叔想,原本就吃不饱了,现如今再丢了这么大一片地方,是不是补给就会更困难了?”
颜渊之道:“这倒是了,这片地方上的夏税与秋税,他是拿不到了。”
颜神佑道:“阮梅皆是阮梅,我们的运气是不错的,如果是硬拼。渡河一役,你们各自战损了多少?心里总有数的吧?”
颜渊之沉默了,虽然这一仗打得十分痛快,战果也还不错,地盘打下了许多。损失却也比较惊人。尤其是接触战之后,海平潮那里是没有什么损失的,他一直在河面上,顶天了有些倒霉蛋被对岸箭矢击中。陆军就不一样了,尤其是山璞部,登岸之后就与陈兵拼杀上了。百战之余,又岂是胡乱说的?
周兵的战斗减员十分惊人,战死的不消说,重伤的即使抢救即时,两个月内也是废了,还有一些轻伤,但是伤得十分不是地方的。林林总总,这一仗减员总在两万上下了。
颜渊之道:“你待怎地?”
颜神佑笑了:“这么拼不太划算的,我是不肯做亏本的买卖的,总要用旁的法子,耗它一耗才好。四叔想,要是让常恢那里的数万人马再与阮梅会合,这人吃马嚼的,是不是又是一笔开支?兵,可不是好饿的。不饿兵,就要征粮,从百姓那里征,就是民反,从士绅那里征,我就能收到北地旧族的大礼包了。”
颜渊之抚掌而笑:“大妙!”笑完了又说,“自去岁起,出兵已经一年多了,你要再耗多久?时间耗得太长,也不是个事儿。”
颜神佑道:“我明白的。现在三月了,常恢那里,顶多耗到五月初。唔,我们也不要闲着,这四周围的钉子,也是要拔上一拔的。”起身指着一旁的地图。北岸土城的东、西、北三面,各有不少县城郡府,这些都要收拢。
山璞道:“正好,他们不是闲得开始不安生了么?让他们轮流领兵,攻城掠地吧!娘子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了,此间须得娘子坐镇的。再有,大将军的幕府,是不是也要请他北移?我们带着兵与逆贼交战,新占之地便乏驻军,恐有不妥。”
颜神佑道:“正是。以大将军的威望,正好过来压上一压,继续拆一拆豪强坞堡。”
颜渊之道:“还是缺人。说不得,要任用一些乡贤了。有些个与伪朝勾勾搭搭的,只要别太过份,还是得用。否则就要误事。”
颜神佑道:“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,我晓得的,四叔请放心。”
颜渊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太放心的,他又问:“只是两个月,恐怕不足以令伪朝生乱。无论如何,两个月的粮草,还是挤得出来的。”
颜神佑道:“两个月,够这些兔崽子上蹿下跳,消消气的啦。我还怕他们遇到了硬骨头,两个月硬不完这一片地方呢。再说了,我也不是干等着的呀。四叔也一道来琢磨琢磨,阮梅的脑袋,是值一千金、一个开国侯呢?还是干脆就是万金?”
颜渊之笑道:“此计甚妙!这世上,愚忠之人不是没有,审时度势的人也是不少的。赏格一出,伪京就要人心浮动啦。那这样,山郎往西,玄衣合韩斗往北,我所部与水师一部往东?”
颜神佑道:“好。”
分工好了,三人便行动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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颜神佑火速写了申请,内容有三:一、请权赦部分不得已而与阮梅保持合作关系的人为本朝所用;二、请大将军移军北上,继续清剿、镇压不服者;三、请颜肃之定一个能够接受的阮梅的价格。
颜肃之召集了丞相与太尉等开会,商讨这三个议题。姜戎等人对于第一条是持肯定态度的,坚决打击与阮梅合作的死硬份子那是必须的。旧京大族,最恨的不是五王,而是阮梅。不过眼前的情况也摆在那里了,只得从权。但是,姜戎提出了:“似章氏这等附逆之人,是不能赦的!”
颜肃之心说,谁tm要赦阮梅的岳父啊?痛快地答应了。
郁陶北上也是必须的,新占领地总是一个麻烦的事情。李彦琢磨了一下,小心地建议颜肃之:“大将军北上,陛下是不是该准备迁都了?昂州偏安一隅,且宫室狭窄,非天子久居之地。”
米挚附和道:“正是,杜黎留守旧京,可命其修葺宫室,以迎圣驾。”
颜肃之一点也不想回旧京,这一点丁号是极明白的,听米挚这么说,他便先提出了反对的意见:“天子移驾,千乘万骑,李相公所言,固是老成谋国之论,也请陛下慎重。不如且移往临安,以督战局,待天下一统,再徐徐搬迁。”
颜肃之道:“大善。”
其次是议阮梅的脑袋值多少钱。霍亥道:“欲令贼众反戈,只有金钱是不够的,何不许以封爵?只有钱,将士或用命,似伪朝之官吏,恐不会心动,反而会担心。若许以高爵,只怕阮贼连睡觉,都要睁一只眼睛了。”
颜肃之笑不可遏,丞相们有点莫名其妙,一齐看向楚丰:你外甥这又是咋了?甥舅一家人,你知道为什么不?
楚丰:……窝去!我上哪儿知道啊?
终于颜肃之笑完了,才说:“阮,哈哈,软妹,哈哈,他,他只,只剩一只眼了!哈哈哈哈,哈哈哈哈!”
众人:……好冷的笑话= =!
皇帝说的笑话,再冷,你也得捧个场,所以除了楚丰和李彦这样的,其他人都跟着干笑了两声。笑完了,颜肃之道:“那这事儿,就这么定啦?”
李彦道:“既然阮贼的赏格有了,还请陛下一视同仁,总不好厚此薄彼的。”
颜肃之会意,跟大家讨论了济阳王、陆弧、常恢、陆桥等人的身价问题,丁号开心地拿了纸笔来做了一个记录,一一誊写分明。
霍亥道:“北地总不能全赖当地旧族,其人久不沐王化,未必一心向善。还请选调四州二京忠诚之士,以实北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