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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零章 疯子炸粪坑的爆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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笑过之后,李淦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。

看过一遍,又看了一遍,放下奏章,沉默不语。

这封“上书”,看上去有点像是“蚊子狱”,明显是借题发挥。

每一条变革的前面,都有一句“国子监诸生教育我说……”

借着那些国子监的“大义凛然”的话,曲解其意,把每一句话都进行了重新解构,处处都打在了士绅的软肋上。

你说义利之辨,就说既然是为了“义”,为了等级制度尊卑有序,那就收钱呗。加钱后雇别人服役,这是宋明之法,既保留了士绅体面,又减轻了民众负担。优免当然可以,但优免得有限额,查清楚限额,这在大义上你们也不好说什么吧?你要反对,那你不是君子啊,你这是言利的小人啊。

你说要增加圣人之言断绝夷狄学问,那就干的更进一步,闭关锁国,连出口都不准,让江南那些投入产业出口导向的士绅哭都没处哭去。

你说武德宫要废几何而加圣人言,那就废。废掉后,让武德宫的学生去江南呗,省的你们整天说武德宫子弟少圣人学问,不能治国。

你说不能堕国朝体面,那就不堕。加税,前朝不是有辽饷、练饷嘛?本朝也可以加个边关饷。

你说只要教化士兵,让士兵知道忠君大义,那士兵自然勇气倍增。那就教化,让国子监学子、要考举人的秀才们,统统去边关教化士兵……

每一条看上去都在说气话,很多纯属就是没事找事,可也有很多是完全可以实施的。

陈震这样的年轻人,李淦见的多了。

一腔热血,却缺乏实践;不切实际,却以为自己大义加身。

这叫“好高骛远,不肯埋头苦干,好作大官,否则就认为大才小用,埋没英雄,做一行怨一行,这山望着那山高,大事做不了,小事不肯干,就是干起来也是无计划……”

这种人的话,听听就好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朝堂里没几个人会真正在乎。

李淦是真没想到,刘钰可以这么玩儿。

看上去是在胡闹,然而有些条目,分明就是指明了一条变革的路。

比如上面说,可以在武德宫里,复唐时的明算之科,再以本朝的需求加增。

如加增胥吏之学、会计之学、仵作之学、量田、农学等等,培养足够一省或是一府所用之才。

若有需要,则空降至此,不论上下全面接管,清查土地、审核案情、报备税赋种种。

这些人直属皇帝,或者由皇子出镇,与当地的乡绅毫无联系。

又因为从官到吏一应俱全,也不用担心当地停摆。

加上非是常设,所以也不用担心在当地扎根。

由皇帝直属、皇子出镇,又完全不用担心当地施加的压力。

只要办上几场,杀鸡儆猴,别处自然会干净一阵子。

而且完全不用养多,只需要三五百人就可,一年朝廷不过多出个几万两银子。

隔三差五地出去巡查一圈,不说几倍的银子能弄回来,最起码能给大顺多续几年命。

因为武德宫不是走科举体制,而是更类似于汉唐的良家子和羽林郎,所以也不用担心这股势力被别人插手。

吏部文选司升格后独立出的文谕院,尚且还有文官控制,但武德宫的人却完全是依附皇权的。

以老五营世兵为六郡良家子、以武德宫为羽林郎,自然也有大问题。

汉唐既有壮阔,也有危机。

这一点刘钰在这封闹事的上书中没说,但是之前已经说过了:改革军制,有制之兵,使得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亦可一战,增强京营禁军的实力,所有中层军官出自新办的军校,皇帝直接兼任校长,中层军官都是天子门生。改革掌兵、领兵、练兵制度,骁将悍将去权而入参谋部,以年轻人充斥分其权责,使得皇帝可以始终借由参谋部做战役指导,保持军中威信。

同时增加燧发枪和野战炮的数量,从而使得任何军队没有中央政府的后勤都无力作战。改革越深,对后勤的依靠就越大。

这样应该可以避免出现唐是藩镇和汉时将军之祸。

这些东西互相依托,渐成体系,以至于这封看似胡闹的上书,其实就是一份最起码有一定可行性的变法方向。

不过只说了一半,另一半在北疆的时候私下里说过了。

清查田亩、征缴逃税、强化版的一条鞭法、士绅一体纳粮,在实行之前可以选择一省试行,更需要用中央直属的人才。

这个人才太宗创立的三舍法和五营世兵已经预留下了基本盘,只需要增加一些胥吏之学,完全可以满足一省、一府之所需。

至于什么不去边关教化不得考举人之类,那都是扯淡的废话,既不实际,也容易闹出东南倾覆的大乱。

政治的艺术在于妥协,妥协的基础在于互相威胁。

真要是武德宫增加实学、胥吏学,那等同于皇权又有了一把可以威胁士绅的刀子:用不用是一回事,有没有能力捅你们又是另一回事。

前朝教训就是妥协的艺术玩砸了,文官只能威胁,集权的政府却无力反威胁,到后期也就根本不存在妥协了,江南士绅彻底烂了。

而这封奏疏的杀招之处,在于全是阳谋,没有阴谋:科举士绅的手伸的再长,也伸不到老五营世兵和武德宫那里。

武德宫每年招收一批可以实行清查田亩、会计计算的人,秀才不屑于干,有的是人愿意干,当大头兵一个月才二两银子,老五营世兵们不想当大头兵的多了去了。

把个真正杀人的刀,隐藏在一片胡闹之言中,正是李淦所期待的“把水搅浑”。

刘钰身份不高,但功劳却大,又无党羽,更无根基,正是一个最适合把水搅浑的人。

当然,这些变革此时是不能用的。

虽不用,却可以用来和士绅、结社儒林舆论们讨价还价:定出一个底线,在这个底线之内,你们就不要闹腾了,再闹腾的话,朕就要试着按刘钰说的这几条干了。

咱们互相妥协一下,各退一步,皆大欢喜,真要逼急了朕也不是没有杀人的刀。虽说必有阵痛,可逼到份上,那也顾不得了。

底线一划,双方罢兵。

国子监学生闹事,李淦也不傻,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了,这件事就是在故意打皇帝的脸,让皇帝清醒一点:你再这么搞下去,我们是有能力让天下舆论哗然的。你想拓边,我们就能让你拓到让你焦头烂额。

这陈震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一腔热血的年轻人。之前的打架事件,李淦也只能冷处理。

可万万没想到刘钰剑走偏锋,来了这么一招。

如此一来,皇帝什么都不用说,自然会有人把舆情摆平,作为讨价还价的态度和诚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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