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斌一时间有些恍惚,自己是先有了那个念头,还是先听到了变换的鼓令?莫非是鼓令给了他灵感?
注意到鼓令蹊跷的已经不止石斌一个人了。
竖起耳朵,用心去听,稍通军法的人都发觉这鼓令不同于以往的单调呆板。传进不同人的耳朵,竟让不同的人听出了不同的指令。简直巧夺造化,形同把军令化做军函一般,直接送到每一个将校手中。
一声声的鼓令好似穿针引线,牵扯起星罗棋布的赵军兵阵,如一潭死水的赵兵渐渐掀起波澜,徒然间活跃了起来。而刚刚抵临战场的两万骑军也扎住了阵角不再上前,静静恢复着体力,等待着时机。
那鼓声有种神力,能催动人心,让人按照它的指令去行事!
石斌可以笃定,帅台上发号施令的人已经换了。
这鼓令绝不是孙伏都能擂出来的,也不会是刚临战场的夔安。
他的目光越过层层甲士,攀上高台,透过二十面巨鼓的环绕,极力想要看一看最中央的主鼓。
那座主鼓指引所有巨鼓,是整个赵军大阵的灵魂。
擂起那主鼓的,究竟是何人!?
必是一个可以抗衡司马白的人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终于有了这么一个人!
同掀起波澜的赵军兵阵一样,心由鼓动,身随心走,石斌渐渐亢奋起来。
他朝司马白的方向瞥了一眼,嘿嘿冷笑一声,这一仗,才刚刚开始!
的确才刚刚开始,司马白也这样认为。
他本打算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踏上死路,万没想到身后的残军会放弃登船而随他赴死,更没料到庾亮会弃守江防而将全部本钱押在这一战。
交战伊始,一万五千残军率先冲阵,强顶枕戈待旦的十万敌军,掩护着五万南兵登陆黄石滩,而南兵登陆黄石滩之后,随即进入了战场。
十数万大军鏖斗在这名不见经传的黄石滩上,两军溅出血雨的这一刻,便决定起天下大势的走向。
如此规模的场面,司马白只经历过一次——棘城。
那时他初出茅庐,凭借本经阴符七术和矩相珠胎的本能,七战七捷从威南打到棘城之下,骄心怂恿直闯羯赵中军大寨,险些全军覆没殒身当场。
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何为三皇内文,更不知如何操纵矩相,机缘巧合,包揽子大营的屠宰场激发矩相窥探自然之力,却让他搭进去了半条命。
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,司马白可以说是不明就里,在半迷半醒中硬撑下来的。
继出走棘城之后,平盛乐,战萧关,定成都,剿追坪狼骑,烧神武靖平,降乞活雷镇,袭樊城救西军,又是一个七战七捷之后,司马白再一次面临十数万大军的鏖战。
而现在的处境已经与棘城之战截然不同。
虽是艰难,但司马白游刃有余,他的阵战之术已然大成。
见缝插针,庖丁解牛,诱敌深入,借势用力,扮猪吃虎,四两拨千斤,江铰横山,潮生潮灭,无所不用其极,硬是将战场搅成一滩烂泥,把赵军兵力战力的优势拉到了最低线。
这就够了么?
虽是善战,但司马白若涉渊冰。
棘城时只有六千骑,纵驰敌阵远要险过如今,可彼时的司马白无甚轻重,输便输了,死便死了,都是他一人一军之事,于天下大局掀不起多大的涟漪。
现在,近七万人马皆因司马白而搏命,他此刻败了,七万兵马就要血染江水,滚滚大江就要被七万具尸体堵塞,而这七万人是维系大江南岸安危的最后屏障。
所以司马白之命不是他一人之命,他背负的是大晋江山社稷,是江东万千汉人的命运。
他已经必须得赢了,哪怕死了也得赢,打平都不行,因为身后还有坐观风向的五万蜀兵!
可即便压制了赵军优势,想要打赢却仍是难比登天,因为此时的赵军还远远没有使出全力。
司马白很清楚,大半日的血战不过是开胃菜而已,何时端上主菜,要看宴席的正主何时进场。
赵军援兵陆续抵达,如狼般伺机而动,同时战场中的赵军也渐渐亢奋,并且改变了战术,开始反制晋军一直以来的拖扯。
鼓声,战场的改变皆由鼓声的变化而起。
幽光从司马白那只白眸中射出,穿过千军万马,投在了那座主鼓前面,擂鼓之人一身黑袍,以亚圣面具遮面。
那人擂出的鼓声,像是在告诉司马白,可以开席了。
不错,主菜端上来了,正主进场了。
石永嘉终于现身了!
而她出现在这里,司马白毫不奇怪,他甚至已经等她很久了。
现在回想起来,不论是伐燕,还是乱代祸蜀,石永嘉虽是幕后操盘人,却总是必躬必亲身处风暴之眼,总是在最关键时落下最要命的一手棋。
这一次,所有布局收官之时,她又怎会例外的置之事外呢?
金色光蕴随着鼓槌擂落,一圈一圈朝外荡开,如波浪般漫延整个战场。
这是规源金血运用到极致的表征,那识心摄魄之力究竟可以发挥到何种威力,或许只有石永嘉自己知道。
当然,可以看见那金色光蕴的人,只有司马白。
因为此时的司马白再也顾不上忌惮反噬,彻底放任矩相阴寒冲击全身百骸,矩相珠胎的运用,同样达到了极致。
窥探自然!
而窥探自然究竟可以看到什么,似乎也只有司马白自己知道。
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,并无矩相和规源相争相斗的记载,可谁又能保证,那些决定天下格局的大战,果真没有矩相规源的影子?
这一刻,识心摄魄和窥探自然的对决同样不会载入青史,但是金色的光蕴和白色的幽光已经开始交锋。
咸康四年的晋赵决战,才刚刚开始。